第七十章 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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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非圣人。”沈墨垂下眸,密长的睫毛扇子般盖住眸中神思,续道:“有人说我生性淡泊,我只是比常人少了些许感情罢了,那些感情,用在我在意的人身上。因着我与季黎的婚事害死爹娘,我的确恨过。”
黎子何伏在沈墨膝头,他手上的暖流渐渐遍布全身,止住颤抖,止住疼痛,声音好似好听的乐章,一点一点传到耳边,平淡无波,却没由来催出她的眼泪,眼里心里尽是披麻戴孝神色萧索的沈墨。
“那时我召集暗部,将他们安插在军中,爹向来得军心,众人见我有所筹谋,蓄势待发。”沈墨仍是一手理着黎子何的长发,缓缓道出的是九年前影响他一生的事,却淡得没有丝毫情愫:“原本西南边境是无驻军的,那时先帝察觉到我的动作,不愿撕破脸,又恐我当真造反,便派了驻军,说是守边境。我西南各种毒草邪术,要制住他们着实不在话下,千钧一发之际,娘病了。”
“之前她一直劝我莫要冲动,我不听,她一病,我便慌了。我精通医术毒术,唯独对心病束手无策,眼睁睁见她身子一日差过一日,临终前,她交给我一本医书,让我研读三年,三年之后,倘若我仍想报仇,她在九泉之下,支持我的决定。”
“那之后……你便到了云潋山?”黎子何专注听着沈墨的话,无论寒冷还是疼痛,好像都突然远去。
沈墨微微颔首,嘴角带着笑意,眸中又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,瞬间又被打碎般四散开来,继续缓缓道:“路上我遇到银儿,她跟了我许久,我便带上她到了云潋山。”
“接着,三年后呢?”黎子何声音细小,轻微微的,有些怕沈墨的答案,又有几分期待。
“三年后……”沈墨微微笑着,温润的笑容,夹杂着破碎春光一般,透着几许凄凉:“三年后我不恨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三个字未经过大脑便问出来,黎子何转首仰面看着沈墨,正巧对上他看下来的眼神,清新如春日的绿芽,带着特有的柔软扫下来,仍是轻笑,问道:“我问你,中蛇毒,最好的解药是什么?”
“蛇胆,有些是蛇皮,有些饮蛇血。”
“粟容花种的解药是什么?”
“粟容花瓣。”
“蓝颜花的解药?”
“若清水浇灌解药为叶,若鲜血浇灌,为种花女子的血……”
黎子何轻蹙眉头,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,还是沈墨传输内力的原因,背上的疼痛几乎全无,敛思一一回答沈墨的问题,眉头越皱越紧,心知沈墨的问题意有所指,一时半会却想不出他目的所在,干脆问道:“这与你是否有恨,有何关系?”
沈墨坦然地笑,揉了揉黎子何的脑袋,声调柔和,飘荡在屋内,比点火的暖炉更让人觉得暖意融融:“从小到大我念过不少医书,却只看到了表面,未看到本质。那三年我日夜对着那唯一一本,看粟容花花开花败,终是明白……”
沈墨话头顿住,黎子何仰面,不解道:“明白什么?”
沈墨对上黎子何的眼,眸中浮起雾气,层层叠叠,轻笑透过迷雾漾出来:“万事皆有因果,医病需对症下药,找到症结便可治愈,一物克一物。解毒亦是如此,无论怎样的剧毒,世上必有法可解,可那解药最重要的一环,通常便在毒物身上。如此说来,你可有明白些?”
黎子何听得懵懵懂懂,茫然睁着眼,摇头。
“所谓爱恨,只在一念之间,是毒药是解药,本身就是一个整体,若无毒,何来解?若无爱,何来恨?”沈墨垂眼,释然道:“当年既是我向先帝请婚,便该承受最后的结果,不可喜便归功于自己,悲便责难于他人,说到底,若非我去请旨,不会酿成谢家惨祸,事情的缘由,从来在我自己身上,既非季家,亦非季黎。”
黎子何眨眨眼,看着屋内闪烁的烛火,无言。
沈墨又摸了摸她的脑袋,将她扶下膝盖,让她趴在枕头上,刚要起身,又被黎子何拉住:“等等。”
“怎么?”沈墨复又坐回来。
黎子何转过脑袋看着他,轻声道:“你娘……姓沈么?”
“嗯。”
“碧落殿,是先帝为她建的,可对?”黎子何目光涣散,喏喏问着,这样一位有着出尘思想的女子,想当年定是芳华绝代吧,哪个男子会不动心?那殿中画,有一个“沈”字,先帝对平西王的厚待,对沈墨的宠爱……
沈墨轻笑:“这会又聪明了?”不等黎子何开口,便接着道:“那宫殿是否为娘所建,我不清楚,他们到底是何纠葛,我不明白,只知当时先帝选了皇位,娘便与爹离开云都,回到西南,未再踏足云都一步。”
“她……真是个奇女子……”黎子何喃喃道,自认没有她那种胸襟见识,沈墨说的这些道理,她也似懂非懂,她明白报仇对自己无益,可在这六年里,从来无法真正说服自己放弃仇恨。
她愿意为了姚儿放下,愿意为了一一放下,却不是如沈墨这般,心甘情愿地将恨意抹平,打心底的平静。
“我先出去,否则这药效一过,伤口又会疼痛,且极易裂开。”沈墨终是抽开被黎子何拉住的手,蹲下身子,在黎子何眼角留下一个吻,柔声道:“云晋言的追兵全部去往西南方向,过几日发现一无所获便会退走,届时你的伤口也好了许多,我们再回西南。”
“嗯。”黎子何轻应一声,又道:“王爷他……”
沈墨面色一沉,略有不悦道:“早走了。”
语罢,又拿着披风,戴着斗笠出门。
黎子何趴在床上,背上的痛感渐渐回来,还有些濡湿的感觉,好似又在流血了,闭上眼,不去想伤口,不管是身上的,抑或心底的,只是想着沈墨对她说的话。
若无爱,何来恨?
还未陷入冥想,突闻破空之声,床边一阵闷响,猛地睁眼,便见床侧被射上一只长箭,箭端挂了一只包裹,稍稍折叠的纸张飘落下来,黑色墨迹隐隐透出来,黎子何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,闭上眼,那一个“黎”字,却是在眼前挥之不散。